轉山

當黃葉尚未落盡便被第一場冬雪浸漬之時,阿明總會接到達瓦的電話。達瓦說:“扎西德勒,這里下雪了。”此時,不論阿明是在酒館,還是在去酒館的路上,心總是跟著電話那頭的撲簌落雪之聲流離至遠。

阿明曾經瘋過一次。

在他十八歲讀大一的時候,某日在學校茂林樹蔭里看書,陡然看到一篇西藏流浪者的詩,附著經幡飄舞在藍天白云間的插圖,他一眼愛上,誓死要去西藏。

從此,無論阿明做的什么事,那必然都是和西藏有關的。上課看的是西藏的地圖,以至于后來隨便一張紙他都可以畫出詳細的西藏行政區域圖;每天讀的是西藏的人文,以至于天天在寢室或者校外小酒館對著一群半壺水一樣的仰慕面孔說得津津有味;為了能早日去西藏,他每餐增加一個雞蛋,每日傍晩還繞操場跑幾十圈鍛煉體能。

暑假第二天,阿明從武漢抵達成都。在同學的陪伴下,在九眼橋的舊貨市場買了二手的山地自行車與帳篷一并等物,沿著318國道開始了他的朝圣之旅。這場披星戴月的長途跋涉,只有曾經出發過的人,才能明白這原來是一條不容你回頭的路——充斥著憧憬、絕望、快意、疲憊。

而這一路上的美景,夠你享用一生新都橋的夜空里轉瞬即逝的流星,是深色幕布上刻印的鉆石;光影天堂的金黃落葉里,有沉醉不知歸路的野馬;冷艷的崇山峻嶺里,有世上最柔潤的沙洲。那里的女人媚意春情,那里的男人威武雄壯,牛羊都沉默不語,野花紛紛肆意開放。

到了拉薩后,阿明又騎著他的小山地車沿青藏公路到達青海,翻越了20多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山,騎了6000多公里。在青海的某個縣城,終于疲憊不堪,把自行車賣掉,坐大巴車回到成都。

回到武漢后,已經距學校報道時間遲了半個月。阿明沒日沒夜睡了整整三天,醒來的時候只想得起路途上遇到的女子達瓦,想起她明亮的眼睛。而看到武漢的天空,早已沒有了出發前的厭惡與煩躁。

八千里路云和月,日出日落,雨雨晴晴。阿明說,他已經爬完了他一輩子要爬的山。